[辛宽] 不存在的情人(中)
拖延症的更新,而且龟速写作,快不起来。羡慕手速快的太太!然而还有一部分才能完成……
想细节的时候回去重看剧情,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物啊,真的不想end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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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十一】
赵简是故意要我看到盒子里的东西。只是不能确定,她从何时就打算这么做了。接下来的事,只能任凭她控制,多思无益。她是赵简,我参不透之事,她做了,自有她的理由。
到此我便淡定,从她手中接过钥匙,小心将锁扣上,再将那木盒归置在衣柜下面的暗格。
“你不问我为何在这等着你?”赵简见我一言不发,禁不住先问话。
我抚平柜中翻乱的衣物,笑着摇摇头。
赵简起身走近我,轻挽住我的手,止住我漫不经心的动作, “看到了什么?”她眼光中隐瞒某种渴望,怕被察觉,但我明明感觉到,她期待我说出那个答案。
“庆历三年,十月既望。”
整个日记已在我脑海中成像,其中描述事事,总有始有终。唯有这一天在赵简的视线中断了连续。
以往岁月,我多半和赵简同行,分离时也各知彼此去处。只有那一日,我有事瞒她,却不知她始终在场。可她有什么必要把心中疑惑深藏多年,记录在册,而不是当时便问清我呢?
我陷入沉思,既不能理清当下的思绪,也不愿翻出当日的记忆。我秉持一份小小的苦衷,无所谓告知,却也没必要告知。
“实在是小事,你一定要知道?”我眉头紧蹙,祈求的目光投进赵简的眼底,期待有万分之一的侥幸,她能怜悯我胜过爱我,放弃与我共同面对一份逝去已久的悲哀。
然而赵简的爱从来没有侥幸,我的期待立刻落空。她收下祈求,话还是出了口:“你若有心隐瞒,不会事小。你随时都可说出来,我会帮你。”
“是陈工和他妹妹让我想起我爹娘。”我艰难地回到那个月圆之夜,我的踪迹,正是在这处“明月相照”消失的。
我为赵简披一件长衫,牵了她的手,来到屋后竹林的一个角落。“我娘病死后就葬在这儿,后来我又在这发现了我爹。”
我凝神定气,在她面前倾倒陈年旧事。我从我娘的死,讲到我那天如何意外地发现,我娘把我爹亡故的消息都藏在一方骨灰坛中。她大概是想要让那些情比金坚、以死明志的信笺,都化作和他一样的灰烬,只是不知因为什么,终究还是让痕迹留了下来。
信笺上记录着,元郎为了将辛娘名正言顺的带进元家大门,不惜以性命要挟元家族人。元郎服毒自尽未遂,却烙下顽疾,只苟活一年便离世了。死前,他托付至诚之交,要瞒着家族,暗取他的骨灰交付于辛娘。他在给辛娘的最后一封信中写到,今生无缘再聚,只求死后共葬,来世再为夫妻。
“我想我娘还是恨他先走吧,至死也没有告诉我爹骨灰的事。”我对赵简平静地诉说,如同讲着别人的故事,赵简亦是平静听完。我能想到她不会过于动容,毕竟现在再去讨论元郎和辛娘的对错并无意义,我早已没有了父母。
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大为惊惑:“你爹娘的事我早都知晓。你知道,我想要的不是这些。”
在赵简面前,我父母是最后的伤痕,如今也已袒露无遗。我本要解开疑惑,却无端被她绕进交换秘密的棋局。我是真的不明白,今日她究竟意欲何为。
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“王宽在哪里?”
【十二】
有娘的孩子总归是幸福的。
每个母亲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,在辛娘的照顾下,他不仅保住了命,命里还多出了福气。他身上不管多深的伤口都在愈合,脸蛋也白胖红润起来。损伤的筋骨早就恢复了七八分,不过是他要将一点点痛痒佯装成大大的苦楚,贪求母亲的怀抱。而辛娘始终不戳穿,由着他当个真孩子,不给他机会做假大人。如此的代价便是,辛娘彻底成了逃亡的奴婢,不但没了银钱收入,连性命都堪忧。
这日,他抱怨病中口苦,吵着跟辛娘要饴糖吃。竹屋空空如也,辛娘不忍看他嘴馋,便出门买糖去了。
这段时间,他是娇惯了些,喊娘亲的嗓音都比往日甜晰伶俐许多。可耗钱索物他绝做不来,没有人比他更心疼辛娘了。
他故意支开辛娘,是要揪出我来。
自从他意识清醒,他就不停在小脑子里发难。他躯体受损时,我掌握不好调用感官的火候。他用意念发问,我却不敢保证下一句就借着他的口答出来。辛娘在场,我必须缄默。
他察觉我回避,就开始用琐乱的思绪折磨我。他琢磨起事情来,根本不像小孩子,心思缜密、瞻前顾后的回转比一般成人都要熟练。他要我在他意识里,时时刻刻看见自己的位置,让我因“都是你不说话害我想这么久”而愧怍。他每日在辛娘那演乖巧小囝,到我这里却是个咄咄逼人的精怪。
“先说说元家那些老家伙为什么愿意放了我。”他直接开口问,每个字都假装苛责。我听着,倒是童声稚气的嗔怪,让人又爱又怜。
想不到他最感兴趣的是得救的逻辑,看来他早就当我是老熟人,不跟我客气。反正辛娘不在,我不必藏掖着,只管让他开口做我,解释其中缘由:“我是王氏嫡子,夭折时开封城盛传,称我是麒麟入凡,寻常百姓家自是担待不得,结果当朝参知政事也盛不下仙贵之气。元家在朝中式微,掌事者必迷信官运,事关王参政,连早夭婴孩的魂魄也惧了三分。”
我一口气说尽,一时忘了他年龄尚小。如此穿插朝堂之事,估摸他要一知半解了。哪知他问:“所以你是下凡的麒麟么?”
我心中已经笑出声,笑到他嘴边打住,怕他过激再撕裂伤口,于是正色道:“自然不是。”
这一下教他抓住把柄,语气甚是得意:“那你就是骗人咯?”
“我确是当朝参知政事王举正之子,这是实话,不曾骗人。”
“明明就是骗人!”他叫嚣后负气不语。
我又笑了。我明明照实答出,在他面前却显得我捉弄欺瞒不君子。可不知为什么,我竟觉得欣然有趣。可惜他的眼见不到他自己,若是我有手脚,立刻带他去镜前,使劲瞧一瞧他那可爱神气。
他气消得快,好奇心又作祟。见我不说话,他忍不住先打破僵局:“你为什么救我?你到底是谁啊?”
“我是王宽。”
“王宽又是什么人?”
“护着你的人。”
我话音未落,就远远听见辛娘归来推门。若是让她见到儿子一个人自言自语,自问自答,她非得以为他受伤后遗了失心疯,不被惊到也被伤到。
我换用意念与他对话:“还想我再来么?”他张口想要说什么,又咽回去,只是轻轻点头。
“那就不要告诉你娘亲。”我叮嘱后,忙着从他的意识中抽身。
辛娘坐下来喂他,他果然做回听话好孩子,乖乖把口中饴糖融化。等到糖水全流入腹中,又要一展笑颜对辛娘说一句“真甜”,好让辛娘觉得这小嘴总算没白过一回糖浆。
他笑,辛娘便笑,他永远是辛娘可口的良药。今日,这一剂药未起作用。辛娘忍不住咳,背对他时,我和他都没有看到,衣袖上的点点血痕。
【十三】
竹林内,足有一刻,我和赵简相顾不言。
我不讲话,是因为我始终转不过劲。赵简不可能不知我对王宽一事起疑,可告知王宽死讯的是她,质问我王宽下落的还是她。
赵简看起来比我耐心得多,似乎她更明白,王宽之于我是怎样的存在。她铁心要将问题抛回给我,我便不能从她口中获取真相,只能从头考虑。
无论赵简在整个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,我一开始的目的都与她无关。最初的疑惑是,我怀疑一个叫王宽的人跟我有某种关系,那么最终的解决就应当是,找到他。
自我到赵简,事件首尾契合绝非凑巧。唯一的联系,或许是胸口的汗巾。
我将汗巾覆于手掌,不只如先前感到重要,更有莫名的沉重和落寞,每多看一眼,难受就增加一分。我强忍情绪,凭着上面的图样纹路,用力回忆它真正的出处。
“秀香楼”三个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。下一秒,有泪滴渗透汗巾,落入掌心。
赵简扶住我,用衣袖拭我眼角,拂至颔下。
我只觉心中悲凉决堤,她越是体恤,我越不可收拾,只道: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这些年,我对她说这句话的次数屈指可数。每次她都是嘴上应允地痛快,暗地里搁置不下忧虑的眼睛。这次不同,接下来,是我和王宽之间的事。
赵简离开后,我找到废置已久的火盆,生起火,静默坐着。烟火里,我好像回到从前一个人的日子。
从前,我常饔飧不继。清晨日暮,以柴薪为干粮,以灼热为汤食,想象品咂出滋味,装作饱腹,借暖意睡下。有时,脾胃太过空虚,我会在某个饥肠辘辘的梦中惊醒。那时火一般也燃尽,饥寒交迫又加上无边黑暗,往往最难捱。
我从腰间掏出出一油纸包,摊开,桂花香气扑面而来。今日晚饭我提前离开时,到后厨顺走了小景做的桂花糕。过去恐惧饥饿,如今养成藏食的怪癖。我习惯性地将一块糕饼一分为二,交替食用,吃到最后一口,再平分,一起放入口中。
几乎是开始藏食的同时,我养成另一怪癖,夜间若醒来必要进食,进食以后就再不能入睡。一个人久了,连做梦也怕。梦中如同荒漠,渺无人烟,醒来虽仍是形单影只,但多少能避重就轻。我不停问自己,此时什么更重?什么更轻?最终失了判断。我所有的价值汇到一处,就是找到王宽。
我起身离开,不再犹豫,留下身后白绸汗巾在燃烧,朱竹化为焰火。
很久以后,赵简告诉我,很多夜里,她都能看见一个吃着东西、自言自语的男孩。从那一夜起,男孩不再说话,站起来,变成了男人。
【十四】
我再与他相见,是在三个月后,辛娘离世那日。
辛娘走的那天,穿戴上了她最好的装饰:一套过时的华服,一支褪色的步摇,唯一较名贵的是右腕的白玉镯。他被她唤到身旁,一无所知地接下镯子,听辛娘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。
“娘走后,有人会像娘一样,陪你玩,照顾你。”辛娘忍住咳嗽,抚摸他的头顶。
“娘你要去哪里?你不能丢下辛儿的!”他死死抱住辛娘。
辛娘笑得发虚:“娘就在这里,哪也不去,一直陪着辛儿。”她握住他持镯的小手,又叮嘱一遍:“镯子可不是给你的,你一定要替娘,亲手戴在娘未来的儿媳妇手上。
“你只需要按照娘的话去做,长大你就会明白了。”辛娘勉强讲完整句话,饮了一杯水,显出倦容,“娘累了,扶娘到榻上躺着好么?”
他使上全部气力,也只是做辛娘的一个支点。辛娘几乎是把自己丢在榻上,整个人如同开散的支架,无法收拢。她合上双眸,把手从他胸前抽离,此后,她的血会逐渐冷掉,她的眼永不会睁开。
辛娘罹了痨症。病本不致命,没钱便成了不治之症。辛娘从不会当着他的面咳嗽,大概是觉得他太聪明,风寒的托辞骗不过他。三个月里,辛娘的每个笑容都噙着咽喉的鲜血,为了陪伴他度过最后欢乐的时光,她情愿忍受痛苦。她饮下的水,能悄无声息地加速她的窒息。她一早就打算这么做,她不希望他眼看着自己去死,却救不了自己。
我和他得知这一切时,辛娘已经走了几个时辰。一个自称是他大哥的人,拿出辛娘的亲笔信作为凭证,转述了辛娘的遗言。眼前少年不过志学之年,筋骨体肤精壮却超乎同龄人。他先是凭一己之力收敛了辛娘的尸身,又准备收拾行装,带他离开。
“跟我回家吧。”少年蹲下与他并肩,伸出援助之手。
我仍愧疚于没能早一点发现辛娘的病,他却将利刃刺出。
显然是“回家”这个词刺激到了他。
“元家人都是坏人!”他一手举刀,对着少年,满脸掩饰弱小的凶狠。
少年试探着靠近他,他踉跄几步,刀尖往前伸出几寸。突然,他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用力向前一掷,漫天的沙土挡住了少年的视线。
一片尘土消散,他出现在竹林最深最密的地方,少年刚刚就把辛娘葬在此处。
手中刀坠落,他瘫倒在地。
我感到他在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,“想哭就哭出来,不必在意我。”我说。
“我娘没了。”他泣不成声。
我以为他还在遭遇巨变的惊慌失措中,可他却在我之前接受了辛娘的死亡。这个六岁的孩童,方才还要不动声色地道出悲惨现实。辛娘带走了他所有的温暖,他甚至没有一点点同情能留给自己。
“我还在。”我不知道这话对他能有多少慰藉,只不过我有与他同在的信念,话语由心而生。
“你会一直在么?”尽管哭得厉害,我还是能听出,他在“一直”二字上强调的质疑。
父亲失踪,母亲亡故,没有朋友。对他而言,没有存在,更没有一直存在。
“我会。”我回答,没有丝毫犹豫。
没有人可以一直在,但我也许会是一个例外。永远有多远,不过是他一生那么长。只要他这辈子需要我,我就不会离开他。
他抹干眼泪,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:“王宽,我该怎么办?”
在他这里,我第一次以王宽的身份对他说:“跟你大哥走吧。”
我和他一起向东望去,竹屋转角处,少年冲出他脱身的障眼法,正循着哭声赶来。
【十五】
午夜,秀香楼来往熙攘,红袖满招。
多年未来此地,纵是繁华依旧,也有物是人非。看官贵客自是常来常新,歌舞乐伎亦不免新旧更替。望楼多是生疏面孔,我看来便少了亲切,只有牌匾上的“秀香”二字仍属老物,引我入当年岁月。
历来知晓秀香楼名牌来历者甚少,我恰好是其中一个。所谓“秀香”,应当拆分解释。艺妓金氏初立门户时创下招牌,“秀”意彰姑娘小女皆有内秀文气,调高格雅;“香”则是金氏独有之用香秘法,秀香楼长盛不衰,一半原因是其香诡秘,使人吸入忧苦偕忘,迷恋至极。
念太学时,我与泼皮厮混,常同他们一起做些无本生意,其中一桩营生便是偷盗乐坊女子私物,贩售给无财出入乐坊的好色之徒。交易渐多后,有买家发觉,部分私物之香有镇痛安神的功效,秀香楼女子贴身物饰一时间成了黑市上强手的药品。有此,开封城中便暗自多了一家名义为秀香的药铺。
如今,秀香楼几次易主,往日香气也遁迹难寻。
今日,我特地着华服前来。老鸨以为我是稀罕贵客,忙着迎合招揽。她献媚的笑堆进满脸褶皱里:“不知公子是要听曲儿还是看舞啊?”
她笑得如此卖力,我不好不照顾她生意,于是笑回去:“你们家有那种闻起来很香的姑娘么?”
然后我就被推进了一扇,胭脂水粉味比整个秀香楼还要浓烈几倍的门。
“公子来喝杯酒啊!”“来啊公子!”“公子我香吗?”
“真香。”我诚心实意回答,并掏出一沓银票:“只不过我想知道,你们跟它们比谁更香呢?”
五六人蜂拥而上。
“别急,隔壁有一位姓韦的公子,你们去把他灌醉,这些就是你们的了。 ”我晃了晃手中的银票,脂粉味一哄而散,旋即而来一阵药香。药香似乎有意被藏在衣袖之间,而仍不可阻挡地绵密悠长。
“来了。”我斟满酒送到唇边。
香粉余烬里,一妙龄女子绾着双髻,气冲冲进门来。女子娇声呵斥:“元大哥,你怎么能背着赵姐姐来这种地方?”
我饮下酒,幽幽地说一句:“深更半夜,小景你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?”
“我……”经我一问,眼前的小景怒气消下三分,剩下七分遮掩。女子装束进乐坊的谬误遮掩不及,她索性一言不发,混过不知所措的语塞。
“小景,这些年你不在辽,而是一直待在秀香楼。”我没有试探她,也不期待她给出的答案。我只是代替她陈述事实,不必让她的欺骗成立。
小景被我的话惊到,“元大哥,你怎么知道……”我掠过她的疑惑,不间断解释:“你身上的药香,不久前我刚闻到过。秀香楼金氏为渤海遗族,应是你至亲之人。”
“她是我娘。”小景垂头低语,不再看我。
我起身走到她旁边:“走吧,带我去找王宽。”
小景有一些犹豫地问:“赵姐姐知道吗?”
我在药香中缓缓合目。我想,赵简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我留下的字条:
“王宽在秀香楼。”
【十六】
我这一世的生活要比上一世丰富太多。他大哥把他带回元家后,他身为来历不明的庶子,还是处处遭人排挤猜疑。大部分时间他都混迹于市井,靠各种投机倒把、坑蒙拐骗的手段谋生。他带我去酒肆,饭庄,赌场,乐坊,卖艺的瓦子,泼皮的老巢。腿长在他身上,任他要上天入地我奈何不得。
直到他要下水。
“你将入太学,衣食无忧,何必再去挣水侯的辛苦钱?”我劝他。
他开始整理下水的行头,满是抱怨地应我:“那是我哥让我上太学,又不是我想上。再说了,他那军职也没什么油水可捞,我也不能老花他的钱。”
“三月倒春寒,开封河道多有冰水相融之处。若染上风寒,不但身子苦楚,也要耗去药费医费,得不偿失。”赚钱劝不动,只能劝花钱,我想着他就算不心疼自己的体格,也会贪财。
他笑道:“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生病?又什么时候见我生病瞧过郎中?烂命一条,死不了。”
“若是我叫你不要去呢?”我知劝他不住,妄想他能怜悯我。
倏忽间,他明眸转动,青眉上挑:“怎么,担心我?”
“倒也不是。”我照实回答。
“哦。”他路过门口照镜时,我望见他眉宇间有一丝失落,而他从镜中看不见我心中的恐惧。
汴水渠有人投水自尽。事发逾三日,尸体所在水域广而不定。既非凶案,水侯便不愿沾水,只雇些民间识水性者随便捞捞。
岸边,他解开衣衫,我感到他浑身战栗,莫说一会儿还要下水。那春水看着便是刺骨冰凉,我奢望他火气差些劲,能多在岸上延宕一段。别人先他之前摸到尸首,他就不必受水寒之苦。
劝词到了嘴边,水也没过头顶了。
他往别人忌讳的淤土深水之处猛扎,一口气撑得长久。他触底后,我本能感知到死亡氛围。我想起我在水中泡浮的四肢,沉坠的躯干,漫长的窒息,就只想紧闭双眼,规避脑海中可怖画面闪现。
我唯独想不起,如今这副皮囊不属于我。
我意识混乱消沉,很快就干扰了他在水下的判断。我的恐惧处处制肘他的动作,视线更是因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而模糊。我根本是在害他死!
回想并后怕,已经是他从水中出来,我清醒之后。他近乎虚脱,席地而卧,尸首就位列其旁——一个女子,他的外衣将将覆住她冰冷的胴体。
我不打算解释,甚至有了离开他的心。还妄想能守护他一生一世,却不知哪一日他就死于我手,我不配在他身体里苟活。
我找不到恰当言辞呈贡我的罪状与愧疚。心疼的泪,悔恨的泪,全都倒流回意念。我尽可能收拢我的存在,不让他察觉。他却抢在我忏悔前,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:“都是苦命人。”
很快我就明白,这话是说给亡魂听的。女子早进了无声缥缈之境,还有心听的,只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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